本文的主人公小Z，临床硕士毕业六年余，在某沿海二线城市三甲医院外科工作，有房一间，贷款一半，结婚生子，也算温饱不愁。小Z熬过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考过主治医师，准备文章报考副高，空余时间四处奔走参加学术活动，面对满屋子的专业书籍，想起未来的道路，却迷惑不已。

小Z最常想的问题是这几个：

【上班是为了什么？】

小Z家周边乡镇的私营企业数以千计，年产值过亿的上市公司近十个，小Z看着满大街的豪车感到刺眼却又无可奈何。小Z觉得那些老板的谈吐比自己差了一截，但他们一到医院，就直接在市场部的前呼后拥下进入VIP房间，小Z连去问诊的资格都没有，这让小Z颇为感慨。小Z的一位硕士同学，家中产业颇丰，毕业后不再从医，回家打理生意，一个月的收入远远超过小Z一年的收入，这更让小Z心里颇不是滋味。

小Z想不明白：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马洛斯说人有五个层次的追求，小Z想有钱了才可能可以基本满足以上的需求。治病救人其实只是一份工作，争取一份薪水而已。小Z不明白上班时为了所谓的医疗事业，还是为了赚钱？什么样的薪水才够用？目前的薪水显然距离理想太远。

【医疗工作何时是尽头？】

小Z认为，国际疾病分类ICD10编码中共包含两万多种疾病，不同的疾病、不同的伤情和不同的类型在病人身上形成的组合，再加上不同阶段的进展演变，人类疾病的复杂性远远超过所有医生的记忆力和判断力。在小Z眼里不管你是什么医生，能解决的问题都是疾病的极小一部分而已，更多的是放弃和失败。就算是学术权威，最多只能了解自己专科的两三千种疾病，误诊、漏诊的可能必然存在，而且无法保证疗效满意。

从医学海无边，只能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医学文献中来。

【怎么才能把医疗工作做对呢？】

小Z曾经收治过一个严重车祸伤的年轻女性病人，和同事抢救了一个通宵，才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治疗一周后花费十万多，后来警察证实，她因老公出轨自杀导致的车祸。自杀不属于医保报销范围，保险公司也不予理赔，只能自费。数次手术结束，该女子留下部分残疾，却赖着十几万的欠款却不出院。

小Z觉得自己陷入了道德的泥潭，如果抢救稍微慢一点，病人去世了，自己可能就要被扣上“延误抢救”或者“抢救不力”的帽子，现在抢救过来了，欠费数额巨大，这些费用最后扣在医院和医生护士头上，小Z不得不对她说“不交钱就不看病”。女子留给小Z几句骂语：“我当时都快死了，你们把我抢救过来干嘛？我现在不能走路，也不能生活自理，我怎么回家？”

小Z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这句话，他感到无比委屈：顶层设计覆盖不足、社会保险体系遗漏、救助缺失以及重返社会的训练脱节等多重因素导致的矛盾最终却要让医生来负责，真让人无言以对。小Z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后来再面对类似的复杂病人，就开始逃避，逃避不了的尽可能简单处理。

【准都是错的，医生怎么做才是对？】

小Z在工作中发现，越是复杂的疾病，患者期望值越高，而不完善的医保制度和社会信任危机，导致医患关系恶化让临床医生疲于应付。

“现行医疗鉴定用中华医学会出版的《临床诊疗指南》和《临床操作技术规范》系列作为参照标准不科学。两套书的最新版本分别是2004年和2003年出版的，医学飞速进步十年，中华医学会却对于判断标准不作任何修订。”小Z忍不住吐槽：“如今两套指南已经有部分理论和指导意见是明确错误的，比如国际上早已把心肺复苏的**顺序改为CAB顺序，他们仍未修订。指南和标准错了，大家应该跟着错的标准做还是按照最新进展来？如果按照最新的循证医学证据进行诊疗，一旦发生纠纷，就很有可能最后被认定有过错，医生们到底要怎么办呢？”

小Z觉得在2012至2013收取医药企业赞助8.2亿元的中华医学会，应该举证来证明十年都未修订更新指南没有渎职罪。

【医生的原罪】

在小Z看来，相当部分的国人有讳疾忌医的传统，不仅如此，还特别相信不打针不吃药就能彻底治愈各种疑难杂症的秘方奇技。很多病人到了医院，都会说一句话：“医生我们掏了钱，你要把我们的病治好，不留后遗症。”事实上对大多数疾病来说，这是一个无法达到的理想化结果。如果所有的疾病都能被治愈，地球上的人就将不再消失，那会多可怕。

可是很多人说了，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能够治愈每个病人的疾病才算称职。小Z忍不住想问：

教师的天职就是教书育人，是否应该将每个学生都得成为博士专家才算称职？

警察的天职就是服务人民群众、维护社会治安、打击违法犯罪，是否应该让所有群众满意，惩罚所有坏人，全国刑事案件数目降为零才算称职？

法官的天职就是保证公平和正义，是否每次判案都要秉正执法，维护公平，让所有的当事人满意，绝不会出现冤假错案？

【改行的困惑】

小Z认为，目前的收入虽能满足温饱和日常开支，但高房价和日益上涨的物价面前，实在不太给力。但真正让他不满的是，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技术工人，即便到五、六十岁，还要看书值夜班，面对各种疑难杂症，自己动手开刀，处理各种手术的并发症，这个职业前景实在缺乏诱惑力。

换到什么行业才好，小Z已经思考良久。小Z想过辞职做生意，可惜没有启动资金，更不知道做什么好。小Z曾有机会去医务科从事行政管理工作，可他想到亲友中连个地区级的局级干部都没有，提拔和升职空间不足，只好放弃。还动过去保险公司的体检部门、去大学做校医的念头，但都因收入较低而作罢。

小Z知道如果在临床上有独到之处，收入还是要比大多数行业要高，而且几乎不会失业，随着年龄增长职称提升，医生的收入会提高，但学习很累，工作辛苦，还要冒着各种风险，整天低声下气、担心受怕。

小Z见周围太多人为了2000-4000的月薪挣扎，自己的工作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是“金饭碗”。坚守需要毅力，离去更需要勇气和规划，没有良好的预期收入和前景，贸然放弃，损失未免太重，小Z只能低头继续翻起厚厚的专业书，口中反复叨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继续不甘的做医生去了。
（健康界《说多了都是泪：青年医生的职业发展之惑》作者：姚翔）